李代桃僵。

我並不知道此計是對是錯，又會是福還是禍。我只是眼睜睜地看著那凈白如瓷、玉指纖長的手輕輕地覆在我的身上，再重重地握住。她的掌心冰涼一片，凍得我一個哆嗦。

我擡頭，仔細打量起她的手。掌心的紋路錯綜覆雜，我竟看得有些眼花。

“咱家鬥膽，求王妃見諒，睿王本是要親自來迎親的，只是皇上心疼王爺，怕一路顛簸下來王爺的身體受不住，下旨不許睿王親自來迎，特意著了咱家前來……”眾人才跟著明鳳出了門，便有一公公笑臉迎上，彎著腰笑瞇瞇地解釋。

話還沒說完，林尚書已笑臉賠上，笑道：“不敢不敢，有勞徐公公了。”

徐公公的眼睛瞇成了一道縫，根本看不到眼睛。只見他躬身前傾，作出一個請的手勢來，笑道：“睿王在王府等候多時，王妃，請吧！”

林尚書依舊是滿臉堆笑，一旁的明鸞卻是兩眼含淚地看著明鳳的身影，差點沒忍住跟上前去，倒被林尚書冷眼一掃，低聲喝道：“大喜的日子，哭哭啼啼的成何體統？！還不快回去！”

明鳳上轎了。大紅軟轎由八人擡著，前後左右不住地搖晃著，連帶著明鳳頭上的紅蓋頭都在不停地晃來晃去，火紅的流蘇，幾乎要燃燒起來。

我就看著那鮮紅蕩漾的流蘇，忽而覺得身上一陣鈍疼，擡眼一看，卻是明鳳抱著我的手緊緊地攥著，指節突出，隱約可見白骨。她的指甲並不長，卻幾乎掐進我的皮肉裏。

分明是在強自忍著。

只是我不解，無論她是恐懼還是悲傷，是憤怒還是悵惘，既然她如此不願如此痛苦，為何卻要自告奮勇代明鸞出嫁，將自己置於這般境地？

轎子依舊在顛簸著，我聽到明鳳低如蚊訥卻發自肺腑的嘆息：“姐姐，你不要怪我……”

怪？依著先前的情景，明鸞對明鳳幾乎感恩戴德，何來“怪”之說？我雖不知明鳳的心儀之人是誰，亦不知她的心上人如何傷了她的心，但無論如何，她將自己的大好青春乃至全部的生命付之一炬，代明鸞嫁給這雙腿有疾的王爺，成了明鸞的美，又怎會受到明鸞的責怪？

還是說……這其中，還隱藏著什麽陰謀？

我正鎖著眉頭苦苦思索，忽覺空氣中一股香味襲來，我仔細嗅了嗅，再嗅了嗅，終於確定，這股香味怪得很，此前我分明聞所未聞。

迎親的儀仗還在浩浩蕩蕩地走著，喇叭、嗩吶依舊在歡奏著，在寂靜空曠的樹林裏，絲毫不顯得寂寞，也分毫不突兀。

香氣還未散去，我卻覺得自己身上的重量驀地一輕，再一擡頭，卻見明鳳的脖頸、肩膀處紮著幾根銀針，她的手正在銀針上慢慢地撚著，而這支銀針的末端，正沒入她的人中。

“你果真來了。”她冷笑一聲，鮮紅旖旎的嘴唇，再見不到分毫嬌媚，卻是透著森森冷意。

“誰？”我下意識接口問道。

她自是不會理會我，只是擡手，將自己的蓋頭一掀，目光如炬地盯著前方的簾布。我聽到窗外有人忽而驚叫一聲：“徐公公，有人忽然暈倒了！”

“誰啊？”徐公公尖細的聲音悠悠傳來。

“林大小姐的陪嫁丫頭——春香。”

“怎麽回事啊？”

“不知道。”

我感覺到眾人的腳步聲忽地一停，在徐公公的腳步逼近之前，明鳳已迅速將自己的蓋頭蓋了個嚴實，幾乎是有些驚慌地問：“外面發生什麽事了？春香怎麽了？”

“王妃莫急，她只是暈倒了而已，待咱家看看便知。”

過了半晌，明鳳再次開了口：“徐公公？”

“奇……奇怪，怎麽竟然連氣息都沒有……”

“那不是死了嗎？”不知道是誰驚呼出聲。

“胡說！大喜的日子，什麽死不死的！你腦袋不想要了麽？”徐公公尖著嗓子呵斥。

“她只是前些日子落了水，著了風寒，今日長途跋涉，怕是身子受不住，昏倒了而已，無需大驚小怪。”明鳳道，說罷，又道，“徐公公，天色不早了，莫要耽誤了時辰。”

“您的意思是……”

“公公見多識廣，明鸞諸事不懂，還請公公多照拂著點。”她忽而從頓了一下，壓低了聲音，“明鸞銘記在心，再不敢忘。”

春香被留了下來，樂聲再次響起，迎親儀仗再次浩浩蕩蕩朝著既定的方向行進。我正皺著眉頭琢磨明鳳的意思，還沒思索出個所以然來，卻覺得轎子忽而抖了幾抖。

樂聲不知何時有些走音了，漸漸地，喇叭聲小了，嗩吶聲聽不到了，秋風掀起一陣寒潮，將樹上的葉子簌簌吹下，混雜著帶著腥味的泥土舞作一團。

“怎麽了？發生……”我聽到徐公公的尖叫聲，聽到他的聲音越來越低，還沒說完便沒了蹤跡。

花轎中一片震蕩，我在明鳳的手裏掙紮了許久之後，終於還是支撐不住，滾了下去。

我聽到明鳳的腦袋重重地砸在木板上的聲音，聽到自己滾落在地的聲音，而後，我忽而覺得一陣天塌地陷，待再張開眼，我已從花轎中滾落了出來，而我的四周，歪歪斜斜、橫七豎八地躺著一眾迎親的人，連徐公公都沒能幸免。

古怪的秋風已然停了，風住塵落，在一片死寂之中，我看到幾個黑衣人漸漸冒出頭來，一個男人快步走上前來，一把掀開了花轎的門簾。

“明鸞，我們走——”他說。

說話的人劍眉星目，身材頎長，雖戴著面罩，隱約可以看出其卓然之姿。我正擡眼打量他，忽而聽到明鳳喊了聲：“宇哥哥，你來了。”

“我來了。”

“你給他們下的什麽藥？”明鳳放眼一掃，問道。

“放心，我不會傷他們的性命。此地不可久留，你且先跟我走。我帶你遠走高飛，再不管這裏的是是非非了。”男子一邊說著，一邊已使了力，拉著明鳳就要往轎外走。

明鳳卻是掙了掙手，也不看他，只是淡然道：“我聽明鳳說，她昨日去見你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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